【摘要】嵇康的诗歌以追求自然，厌弃功名富贵的人生观为主要内容。“飞鸟”意象是嵇康诗歌的常见意象，“凤”、“鸳鸯”分别是嵇康诗歌“灵鸟”和“凡鸟”意象的重要代表，“灵鸟”象征的是卓尔不群，高洁自由的理想人格，而“凡鸟”意象则体现出诗人的悠然与孤独感。嵇康的飞鸟形象有丰富的意蕴，包括生命超越的自然追求、超远脱俗的隐者风范以及独立于世的孤独之感。

 

　　【关键词】嵇康；诗歌；飞鸟；意象

 

　　嵇康仅存的五十多首诗多以厌恶追求功名富贵、追求自由为主要内容，“飞鸟”其诗歌的重要意象，是诗人内化感情的外在表现。诗歌意象语言内部言语的构思和组织过程，就是诗人在民族文化的制约下，恰当选择客观事物充当意象载体，建构诗歌意象语言以寄托情思的过程。因此，诗歌意象具有传承性和社会性。通过剖析意象能窥探诗人的人格，甚至可以观照当时社会。“飞鸟”是中国古代诗学的重要的诗歌意象，诗人常常借助飞鸟寄托自己的情思，如果说阮籍笔下的飞鸟孤傲、忧伤，陶渊明笔下的飞鸟冲淡、本真，那么嵇康笔下的飞鸟则更是自由、超越的象征。

 

　　一、飞鸟的类型

 

　　嵇康的诗歌有大量的飞鸟意象，包括鸾、神凤、鸳鸯、鸿、焦鹏、斥?等，这些飞鸟意象可以粗略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带有幻想色彩的灵鸟，如鸾、凤、鹏。另外一类则是现实中的凡鸟，如惊鸿、黄鸟、斥雁，这两类鸟分别体现了诗人的超越性和现实性。现把“凤”和“鸳鸯”分别作为“灵鸟”和“凡鸟”的代表进行分析：

 

　　1、凤——卓尔不群，高洁自由

 

　　日本学者林田慎之助认为：“嵇康飞翔诗的一个特征是，在他飞翔诗中歌唱的飞鸟，全都是‘鸾’、‘凤’、‘焦鹏’等具有超越时间、空间飞翔神力的灵鸟和大鸟。”在嵇康的诗歌中，“凤”、“鹏”等灵鸟是嵇康诗歌最重要的意象，如“双鸾匿景曜，戢翼太山崖”。我们先来看一下“凤”在中国古典文学的象征意义。神鸟凤凰，“四灵”之一，其来甚早，为古老中华民族之图腾。凤凰羽毛五色，声如箫乐，符合中国传统的审美心理，并成为一种常见的文学意象。随着古诗文的发展，凤凰的意蕴不断丰富，如《诗经》“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这里的凤凤凰是贤才的象征。其次，凤凰常常与凡俗之鸟形成鲜明对比，旨在突出高洁之士。《庄子·秋水》“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相而吓我邪？”与凡鸟相比，凤凰所食之物，所栖之地均超凡脱俗，因此，凤凰又常象征着高洁之士，寄托了诗人对独立、高洁精神的追求。

 

　　在嵇康的诗歌中，“凤”的意蕴往往是后者。“凤”这个意象在嵇康的诗歌重复出现，不过一般不称作“凤”，而是用“凤”的家族成员“鸾”代指，如“抄抄翔鸾，舒翼太清。府眺紫辰，仰看素庭。凌蹑玄虚，浮沉无形。”（嵇康《四言诗十一首》）高翔鸾鸟，展翅遨游辽阔太空。向下俯视点点星辰，向上仰视辽阔苍穹，腾身历经玄虚空域，或升或降，茫茫无形。这里的“鸾”具有超越世间一切的气魄，遗世独立。又如“双鸾匿景曜，戢翼太山崖。抗首漱朝露，晞阳振羽仪。长鸣戏云中，时下息兰池。”鸾非凡鸟，栖息在息兰池、食朝露，鸾的高洁可见一斑。因而嵇康诗歌的“鸾”是卓尔不群，高洁自由的象征。

 

　　2、鸳鸯——悠然与孤独

 

　　在嵇康的诗歌中，“鸳鸯”也是一个常见的飞鸟意象，如“鸳鸯于飞，肃肃其羽”。在我们的印象中，鸳鸯是爱情的美好象征，而在嵇康的诗歌中“鸳鸯”则是指兄弟之间的亲密关系。如《兄秀才公穆入军增诗十九首》：

 

　　鸳鸯于飞，啸侣命俦。朝游高原，夕宿中洲。

 

　　交颈振翼，容与清流。咀嚼兰蕙，俛仰优游。

 

　　这首诗由鸳鸯自由欢乐嬉戏起兴，描绘了一幅鸳鸯图，情感真挚，诗中描绘了一群鸳鸯在空中翻飞，振翅自由嬉戏，早上行游莽莽高原，傍晚栖宿州诸芳地。啼鸣相应相和，侧目眷顾亲密伴侣，悠闲从容，自在得意。鸳鸯相互结伴游玩所蕴含的意味是丰富的。首先用鸳鸯比喻嵇康、嵇喜两兄弟，鸳鸯的亲密无间象征着了嵇康和嵇喜兄弟情深，其次，用鸳鸯的悠然快乐反衬嵇喜的为世俗所羁。最后，鸳鸯的匹对是作者心灵依赖感的一种体现，而我们也能从中窥测诗人的内心的孤独感，他渴望有志同道合之士一同追求自由的理想。因此，这一类凡鸟象征着诗人内心悠然与孤独。

 

　　二、“飞鸟”的意蕴

 

　　在上文的论述中已经涉及到“飞鸟”意蕴的阐释了，在这里再作进一步的梳理和补充。

 

　　1、超越生命的自由追求

 

　　魏晋时期，社会长期的动乱、士人内心的不安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面对纷繁的世事，血腥的斗争，嵇康应当如何超越生命，实现自由。我们先看嵇康的《述志诗》（其一）：

 

　　逝将离群侣，杖策追洪崖。焦鹏振六翮，罗者安所羁。

 

　　浮游太清中，更求新相知。比翼翔云汉，饮露餐琼枝。

 

　　嵇康希望能追随洪崖先生，像焦鹏一样翱翔于太空，不受政治、经济、权势至生命的限制，不再时刻为“罗者”所羁绊。因此，在嵇康的诗歌中，焦鹏和鸾凤等灵鸟的意象蕴含着嵇康超越生命的自由追求。而这种灵鸟的意象让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庄子的大鹏意象。大鹏源于《庄子·逍遥游》，是庄子哲学思想的重要象征，嵇康好《老》、《庄》，庄子的思想对嵇康的诗歌起着重要的影响，嵇康笔下的灵鸟意象与大鹏意象有着许多相似点，但是有一点不同的值得我们注意，在《逍遥游》中鲲鹏虽大，仍需“培风”、“海运”才能“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因此鹏并非是“绝对自由的象征”，而在嵇康的诗歌中灵鸟却是超越生命的象征，它不为人世间所束缚，远离人间，飞往圣地。如“鸾凤避蔚罗，远托昆仑虚。”鸾凤远离凡世，飞往神圣的昆仑虚。昆仑墟，今按《山海经》说：“昆仑墟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墟，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乔，面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鸾凤远离世间飞往昆仑山，不再为人间羁绊，逍遥自在。因而，“鸾”寄托了诗人超越生命限制、追求自由的人生理想。

 

　　试论嵇康诗歌中的“飞鸟”意象字数：2247来源：青春岁月2016年12期字体：大中小打印当页正文2、超远脱俗的隐者风范

 

　　嵇康对隐逸生活有着强烈的向往。在《答二郭三首》中，嵇康表达了“遗失物弃鄙累，逍遥游太和”的人生理想，从“岩穴多隐逸，轻举求吾师”我们能看出诗人对隐逸生活的向往。在嵇康诗歌的“飞鸟”意象中，我们能更加清晰地看出诗人的超远脱俗的隐者风范。如《兄秀才公穆入军增诗十九首》（其一）：

 

　　双鸾匿景曜，戢翼太山崖。抗首漱朝露，晞阳振羽仪。

 

　　长鸣戏云中，时下息兰池。自谓绝尘埃，终始永不亏。

 

　　何意世多艰，虞人来我疑。云网塞四区，高罗正参差。

 

　　奋迅势不便，六翮无所施。隐姿就长缨，卒为时所羁。

 

　　单雄翻孤逝，哀吟伤生离。徘徊恋俦侣，慷慨高山陂。

 

　　鸟尽良弓藏，谋极身必危。吉凶虽在己，世路多崄巇。

 

　　安得反初服，抱玉宝六奇。逍遥游太清，携手长相随。

 

　　两只鸾鸟藏其异彩，敛翅避身泰山崖壁。仰头吸吮清晨洁露，沐浴朝阳挥振双翼。高歌长鸣嬉戏云中，时而下息兰花清池。两只鸾鸟远离绝世尘埃本，但即使鸾鸟已经躲到泰山悬壁依旧为猎人所捕，最后只得形单影之，这写出当时政治形势之危急。凤凰是吉祥，太平盛世的象征，同样地，它也可用作反衬当代社会的动荡、混乱。魏晋时期，战乱纷繁，文人被杀害乃司空见惯之事，士人生活在忧思与恐慌当中。这里通过“凤”的不幸遭遇象征着士人所面临的严峻的时代背景。在《论语·微子》中有这样一首歌谣“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这是楚狂接舆是个远离俗世的隐士，他认为天下无道，从政危险，所以劝孔子脱离宦道。与接舆相似，在这首诗中，诗人扮演了“隐逸”者的形象，通过叙述鸾鸟的不幸遭遇奉劝兄长，远离政治中心，保全自己。“鸾”本是高洁的象征，把灵鸟“鸾”比作隐逸者更能凸显隐逸者之高洁脱俗。

 

　　3、特立独行的孤独恐慌

 

　　在魏晋时期，“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身者”，诗人常常产生恐慌与危机感。嵇康性格刚烈，他不愿屈服于强权，但又想保全自我，孤独感和恐慌感常常缭绕在诗人心头。这种孤独、恐慌之感在嵇康的诗文有多处显露，如“荣名秽人身，高位多灾患未若捐外累，肆志养浩然。”（《与阮德如一首》）看似享有美名，实则早已满身污秽，身处高位，招致祸患，但不如捐弃外物牵累，自由自在地养己浩然。嵇康一直想要远离政治中心，保全自己，他试图劝说嵇喜远离庙堂，如“鸟尽弓藏，谋极身必危。吉凶虽在己，世路多崄巇。安得反初服，抱玉宝六奇。逍遥游太清，携手长相随。”（《兄秀才穆公入军赠诗十九首》第一首）。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嵇康劝说兄长远离充满危机的政治权利中心，但是嵇喜如是回应嵇康：“都邑可优游，何必栖山原？”嵇喜受儒家“出世”的影响较大，他主张积极参与社会生活。这种儒学传统的入世与嵇康所信奉的玄学的出世形成了冲突。嵇康独立于世俗的争斗之中，但是敬爱的兄长并不理解与支持，这加重了嵇康内心的孤独感。诗歌中的飞鸟意象能鲜明地表现出了这种孤独恐慌。

 

　　嵇康的诗歌笔下的鸳鸯、双鸾都是成对出现，而这种成对出现的事物一旦分离将引起诗人极大的痛苦。如：“单雄翻孤逝，哀吟伤生离。徘徊恋俦侣，慷慨高山陂。”在其中一只鸾被捕后，雄鸾孤单翻飞远去，哀恸悲伤地伤悼生离。彷徨游翔思恋伴侣，心中抑郁高山坡地。这里诗人把他们比作是两鸾，这两只鸾相依为命，正如嵇康和嵇喜相依为命，一只鸾被捕，另外一个悲痛欲绝。从中可以看出诗人与兄长的感情之深，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可以看出嵇康在不能得到兄长的认同的孤独感。诗人仿佛一人处于广阔的宇宙，只能“嗟我征迈，独行踽踽。”（《兄秀才公穆入军增诗十九首》第四首）。

 

　　而另外一个方面恐慌感是通过飞鸟意象与网罗意象的尖锐对比实现的。在嵇康的诗歌中，网罗意象常常会与飞鸟同时出现，如：

 

　　隐姿就长缨，卒为时所羁。（《兄秀才公穆入军增诗十九首》第一首）

 

　　坎壈趣世教，常恐婴网罗。（《答二郭三首》第二首）

 

　　鸾凤避罻罗，远托昆仑墟。（《答二郭三首》第三首）

 

　　在诗中，诗人自比凤凰，凤凰高洁的气质，华美的形象与诗人相符。同样地，在嵇康的诗中，网罗这个意象与飞鸟相对，有其特定的隐含意义。它指代的是当时政权势力以及忧谗畏讥的小人。即使躲到泰山的悬崖也会被羁绊，飞鸟只得奋力地飞向昆仑虚。即使诗人远离了政治中心，但是却难逃政治势力对他的迫害，因此，诗人内心时常充满恐慌感，难以真正成为一只超越凡世的灵鸟。

 

　　三、小结

 

　　嵇康的散文在文学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相比之下他的诗歌散文稍显逊色，说理过多，意境不足，诗歌稍显枯燥。尽管如此，我们也无法否认嵇康诗歌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嵇康诗歌的飞鸟意象看似平常，实则意蕴丰富，诗人的人格、人生体悟、人生理想都能在飞鸟意象中找到痕迹，它的飞鸟形象既有对以往飞鸟意象的继承，同时又有新的发展。

 

　　【参考文献】

 

　　[1]吴晓.意象符号与情感空间一一诗学新解[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1：6.

 

　　[2]韩格平，注译.竹林七贤诗文全集译注[M].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

 

　　[3]童强.嵇康评传[M].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

 

　　[4]﹝三国·魏﹞嵇康，著.戴明扬，点校.嵇康集校注[M].中华书局，2014.